吴石那天,天还没亮,台北的马场町有点冷,街上没几个人,王碧奎正蹲着擦鞋,手指缝里都是黑的,远处传来一声响,耳朵嗡的一下,她没抬头,手里的活不能停,擦完这双鞋能换几个钱,晚上孩子的碗里能多点米,这比那声枪响要紧得多。
她什么也做不了,不是不想,是真的没办法,牢饭不能不吃,孩子得有人管,日子得一天天过,大家都觉得书里的人都了不起,其实能活下来的,都是死死撑着的那批人。
一道门关上,身份就不是以前那个了,这边说是烈士家属,那边就是敌对分子的家属,那阵子在台北,邻居看见她都绕着走,上街买米,老板都装看不见。
没多久就带着孩子进了牢房,王碧奎不说话,别人都以为她要垮了,她一滴眼泪没掉,干活比谁都快,饭不够吃,衣服是破的,出狱那天,孩子跟在后面,老大的脚上全是口子,老二的衣服像个破布袋,一个个瘦得只剩骨头。
她什么都没说,就一句回家吃饭,天大的事,饭总要吃,孩子总要长大,前前后后搬了七次家,没一个房东敢长租给他们,怕惹上事,她就擦鞋,缝衣服,捡垃圾,什么能换钱就干什么,实在撑不住了,大女儿嫁了个退伍兵,那人脾气不好,可家里能多一份收入,女儿的婚事换了弟弟一个学期的学费,没人说什么,也没人觉得不对,那年头,谁不是这么过来的。
王碧奎晚上总会偷偷翻孩子的书包,看看有没有新的伤,作业写了没,有没有躲着哭,天塌下来了,没人替她撑着,只能自己扛。
陈诚其实一直看着,他当时官不小,吴石的死命令就是他签的,谁也想不到他会帮王碧奎,给吴健成换了个新名字,陈明德,这名字能躲开很多麻烦,能让他继续上学,能让他活下去,为什么要帮,没人知道,有人说是以前的情分,有人说是心里过不去,反正王碧奎那年冬天,觉得天好像没那么黑了。
小儿子改名叫陈明德后,读书比谁都拼命,他记得妈妈吃了多少苦,别的孩子喝汽水,他啃着冷馒头,晚上一个人在图书馆啃英语,后来收到美国大学的信,他把自己关在厕所里哭了好久,出来跟妈妈说,想去爸爸没去过的地方看看,她点点头,说去吧,你爸知道了会高兴。
去美国的路费怎么来的,谁也说不清,有人说她卖了块玉,有人说她找人借的,反正孩子最后还是走了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,飞机飞向旧金山,家里一下子就空了。
后来陈明德在美国当了工程师,名字换了,命也换了,可清明节他总会记着,那是吴石走的日子,他说爸爸保住了一条线,妈妈保住了他这个人。